麟德殿这场除夕年宴算的是皇室家宴,女眷亦可出席,譬如后宫妃嫔、公主、皇子妃及宗室眷宅等等,不过依例还是隔帘宴飨。盛筵未开之时,已是锦罗满目,珠环翠绕,待酒过三巡,殿中更是舞袖纷飞,丝竹之音,不绝于耳。
“祖父,染之怎未曾赴宴?方才可见他领了年赐。”
韦晟这阵子与林尽染关系很是融洽,若非正式场合也改称其表字。然今日这场年宴,与其夫人本无资格参加,尚且是沾了太师的光,可平素哪能见到这般的场面,坐在其祖父身后略显战战兢兢。
韦邈只淡淡一笑,还未回应,便见高琚御座的楚帝缓缓踱步下来,笑盈盈道,“染之去岁未曾与时安团聚,朕便准他今夜回府守岁。”
又转头笑着对韦太师说道,“年前琐事繁杂,翰林院诸事也全赖太师费神。今日年宴,太师与韦晟定得多喝几杯。”
这在皇帝陛下口中能提到一次名字是何其荣幸,韦晟慌忙起身揖礼,哆哆嗦嗦道,“韦晟···臣···臣惶恐。”
韦邈显然心情尚佳,虽前些时日将将折损一个外孙,可终究未能累及韦氏满门,如今孙儿又在太子府办事,前程还算光明,遂缓缓起身,拱手回道,“陛下言重了,老臣这身残躯尚能为大楚尽一份心力,甚是欣慰。”
楚帝并未去接过太师的话茬,又与韦晟说道,“你也不必紧张,朕当你是自家晚辈。詹事府的公务得要用心学,这一年里,你的课业虽是看得过去,但往后宦海官途漫漫,可不比典籍里刻板守旧的文字。”
韦晟目光灼灼,深深一礼,“陛下教诲,臣铭记于心。”
“改日詹事府的公务处置了当,可来文英殿旁听染之的策论,或是得了闲暇去他府上请教。在弘农郡试行的政策,如今看来虽是差强人意,你若是受了什么启发,自可与他辩论之后再来进言。”
楚帝这句差强人意可并未有勉强满意的意思,既是能挂在嘴上,定有令人称道之处,可话中的恩赏昭然可见,而这份赏赐然则算是予韦邈的。
韦太师难道还缺金玉珍宝这等物质赏赐吗?显然不是,韦府如今是缺一名栋梁柱石,光耀门楣的子嗣。能入詹事府固然可喜,但相较于先前承诺能进六部尚显不足,然如今林尽染兼领内阁大学士,能干涉六部事宜,这就足以令他艳羡。皇帝陛下既允韦晟进文英殿聆训,日后若亦成大学士,眼下是否进六部貌似也并不重要。
韦邈躬身揖礼,正色道,“谢陛下隆恩。”
楚帝淡然一笑,双手托起太师,笑言道,“朕总不能厚此薄彼。”
又向怔神的韦晟叮嘱,“太师年事已高,你可莫要再令他操心。”
“昂?”韦晟还未从话音中缓过神来,直至其祖父暗暗踢了他一脚,才又是一拜,“臣···臣谨记陛下教诲。”
韦邈心中了然,皇帝陛下的这番赏赐,除有告慰他的辛劳之外,同样有替林尽染说情,加固他两家关系的意味。
谈话间,民部尚书杨桐特地端着茶盏坐于林靖澄身旁。
依制,府中若刚办完丧事尚不能赴宴,不过凡事也有例外。这场年宴是陛下邀请朝中重臣一同欢庆守岁,林靖澄身为文官之首自然未能缺席,只不过荤腥便碰不得,且仅能以茶代酒,如此难免显得扫兴了些。
“下官予林尚书拜个年。”杨桐端起茶盏,待他一同举碗。
林靖澄鼻腔哼鸣一声,‘嗯’,旋即若无其事地与他碰盏,一饮而尽。
杨桐笑容晏晏地欣赏着舞伎的曼妙身姿,轻声道,“今日林御史未曾赴宴,满朝文武谈论的可都是他。”
林靖澄微眯双眸,饶有兴致地问,“哦,谈论他作甚?”
“林尚书竟是不知?”杨桐面容略有惊诧,扭过身觑了一眼他的神色,又转而看向舞伎,恰似无意提及,“今年弘农郡的朝集使是通守亲至朝觐述职,特地呈报今年的赋税,较去岁涨了两成。”
朝集使通常是郡县中的长史、司马或是别驾,然郡太守掌管一郡事务是脱不开身,作为通守亦是如此,而似今年,弘农郡作为试点,若非成效显着,主政官员急于揽功,定不会遣派通守亲至长安述职。
“我倒是未曾听出与那林御史有何干系?”
“正是林御史向陛下进言,弘农郡的酒业才会试行如今的政策。赋税涨的两成里,其中有半数便出自政改后的酒业。”
杨桐眼珠子左右探了探,见无人关注,遂向林靖澄身侧微微偏了偏,又用仅他二人能听到语音的说,“前几日,金部署与内府局核对库藏收支,查出林御史予陛下分利二十万两白银;据度支署核查税赋,这香水买卖仅半年进账就有百五十万两。”
林靖澄眼睑的肌肉紧皱,微微咬住牙根,无怪林尽染会受封如此恩赏。这半年里,他虽未有履行御史弹劾之责,可自回京后,香水生意和试推的政策皆有显着的成效,而这就是他的政绩,身为内阁大学士的政绩。如若再发展下去,内阁即便未能决策六部诸般事宜,却也能逐步废黜自己这个尚书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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