祂当然知道凰唯真和嬴允年都有资格签,且都还没签,还在拖延中。
但怎么说……
拖延,也是需要一定资格的。
且不说嬴允年和凰唯真都是真正的超脱者,并不局限于某一地。也不必说这两位超脱者自身有多么强大伟岸。单说祂们身后的力量,一个是秦国,一个是楚国,都代表现世秩序里最顶层的权柄。
祂怎么去比?
当代毕竟是国家体制大昌的时代。
祂以现世神只之尊位,可以张狂,可以任性,甚至可以报复,但一定要清醒。
别看姬符仁现在笑得这么温和无害,这老小子下起手来可黑了。指不定就等着祂说不签呢!
安能授之以柄,给祂针对自己的机会?
当下神眸一转,抓住一缕黄昏,拍在了那卷长轴上,天地之间,华光万转,一霎都敛去。如此便算是签下了名字,允许这诸天万界之中、最高层级的盟约,对自己产生限制。
此身虽然超脱,从此也都不能放肆出手。
但在祂自己的神国里,自然是没什么限制的。
所以祂先前的宣称仍然有效。
祂的愤怒不容忽视。
景国人绝不允许再来天马高原!
姬符仁看着祂签完了超脱共约,略有些可惜地眨了眨眼睛,但还是在笑:“不用这般不快,来,笑一笑,你借永恒黄昏成道,在诸神冠冕镌刻永誓,这限制可比超脱共约更锋利。义字如刀,神冠荆棘,你都忍受。《昊天高上末劫之盟》只是稍稍限制你的出手,何来此不甘情态?”
原天神所戴上的黄昏冠冕,是顾师义成道之冠,祂戴上这顶冠冕,就戴上了与之相应的责任。
譬如王者承重,社稷主受社稷垢。
这是祂成道的根本,卸冠则卸位,誓言倒都是其次了。
“我和顾师义是同一类人,他纯粹为义,我纯粹为力,我们都很纯粹!”原天神不跟姬符仁来虚的,反正无论怎么绕,这些人都能抓住事情本质:“只要能够给我力量,让我天天端洗脚水都可以。获得神柄的些许刺痛,又算得了什么?更别说只是让我为后来者护道!如宗德祯这般的狗杂碎,早该有人管着!为侠护道而已,我又何乐而不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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祂看着姬符仁:“倘若今日是我来逼着你签字,我也会像你一样笑!”
姬符仁叹了一声:“你说得对,只要能获得力量,别说端洗脚水,喝洗脚水的都大有人在!顾师义是参透了这个‘义’字,实在叫我佩服!”
“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。但无论喻义喻利,只要是在往正确的方向走,就都是正道。在这条路上前行的所有人,都是在实现顾师义最后的理想。”
“顾师义今天划出此路,此后千年万年,天下皆知,能自侠义履超脱——从此人间多义士!”
姬符仁看向原天神的眼神有几分复杂:“往后有得你看护!”
“本座倒是不怕麻烦。反正这天马原上,也没什么事情可做。”原天神咧开了嘴:“倒是你,人间多义士,豪侠藐王法。你们中央帝国才应该头疼吧?”
姬符仁付之一笑:“这个问题不应我来回答你。我今非中央天子!”
“那本座去问姬凤洲?”原天神语气幽幽。
“也许他会给你一个不错的回答!”姬符仁意态从容,自顾道:“我今天来找你,是有两件事。第一件事,请你在这份盟约上签字,你已经签了;这第二件事情嘛——“
“如果是景国的事情,你就不必说了!”原天神高傲地打断祂:“那些愚蠢的虫豸,一定要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!他们在天马原上留下的每一句放肆,都要自己吞咽回去。本座谁的面子都不给,谁来说情都没有用!你也管不着我!”
“你看你,又急。”姬符仁笑了:“我已超脱现世之外,不在凡尘之中。景国的事情,与我有什么相干?从开始到现在,我又几曾与你论过一个‘景’字?”
原天神想了想:“本座倒要听听看,你还有什么事情!”
“你在天马高原这么久,想必也知道,在这片永恒的黄昏里,有很多历史的遗留。最开始是道门在做这件事,后来也有其它势力参与——今不妨与你说,这是他们为末劫做的准备之一,在永恒的黄昏里,留下不同时代文明的火种。”
姬符仁说到这里,停下来,语气沉了几分,由是显出庄重:“我们都承认你对这里的权柄,但你不能毁掉它们。明白?”
“现世是我们共同的现世,我和你们有同样的心情。”原天神也端正了态度:“甚至我比你更依赖现世,比你更不希望这个世界受到伤害。黄昏神国能有这样的作用,我乐在其中。”
但祂说到这里,忍不住又补了一句:“将来景国社稷崩塌,也欢迎在此留痕!”
姬符仁认真地想了一阵,说道:“那恐怕要等到国家体制的大崩溃,于你未见得为幸。”
“也算是一个时代!”原天神说。
姬符仁只是笑了笑,就这样消失了。
鼓荡过长河的风,也呼啸过旷野。年少时数过的时间,都会在人生的黄昏留下刻痕。
白眉青眸的少年,独自站在一望无际的天马高原,不太像跳出绝巅的神明,竟然有那么一点寂寞。大片的黄昏在祂身后翻滚,祂看向远处的中央帝国——
祂在等姬凤洲给祂的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