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谢你,扎克先生

芥川银衣服上的血干透了,大片大片的红黑叫人认不出棉衣原本的色彩。一天下来,就吃了早上那片面包,好饿,好晕,她晃晃脑袋,换下哥哥额头滚烫的毛巾,丢进爸爸装满水的大饭盒,奋力拧干再给轻轻搭回去。

从正午十二点折腾到现在,一双小手已经被冰水泡得浮肿惨白,还是那种硬邦邦的、关节都快动不了的白。女孩跪坐太久,双腿几乎失去知觉。她顾不得纠结是先呵口气暖暖掌心,还是爬起来换个姿势拯救麻木的小腿,就见哥哥于昏迷中吐出含混的呓语,手脚抽搐,胸口的伤又一次崩裂,带血纱布自动解开,飘在半空乱舞挣扎。

哥哥做噩梦失控了。

银连忙俯身贴到兄长耳边,细声细气努力安抚。停车场的自来水喝多了容易胀气打嗝,她渴极了才浅浅喝上几口润润喉咙,是以声音特别嘶哑。不过现在没人在乎这个,女孩专心盯着哥哥的唇,试图分辨他在说什么、是否有需要的东西,右手则急急伸去拿脚边小箱子里的干净纱布,想帮兄长换上。

她摸索半天,什么都没摸到。

诶?

小姑娘困惑回头,匣子沾满血痕,只空荡荡地静静瞧着她。

没了,碘酒没了,止血粉没了,现在就连纱布也没了。

小学五年级生瞳孔骤缩,无措地收回手。她本能想找爸爸求助,想问哥哥怎么办,然而视作第二个家的面包车没有爸爸,唯有哥哥眉头紧锁,呻吟声断断续续回荡在狭小的车厢。

我是不是应该再去求那些叔叔阿姨帮忙?可是,现在停车场这么安静,大家一定都回家了吧?仓库太远了,哥哥好烫,不能丢下他的……呜,如果能找到人带我们离开就好了,城里有很多药,还有很厉害的医生,去城里哥哥就有救了。

……

诶?

可怕的事实将银震慑到几欲忘却呼吸,纱布无力地来回拍击,柔柔打在女孩胳膊上,她瞬间惊醒,紧紧抓住哥哥的双手,防止他乱动撞墙伤到自己。小家伙颤声鼓励兄长振作起来,双眼却蓄满泪珠,鼻尖浓郁的铁锈味终于叫她意识到,自己好像害哥哥错过了最佳求救时机。

之前为什么不求人带我们进城呢,现在停车场就剩我们两个,我也不会开车……不,不对,爸爸说过,不可以让别人发现他们拥有特别的力量,而且一个停车场就堵成这样,城里的情况肯定更糟,多半还是只能靠哥哥自己挺过这一关……是啊,只能靠哥哥自己,去哪里都是一样的,银帮不上忙,银、银什么都做不到……

小姑娘无从得知异动范围到底有没有超过这个停车场,于是那些借口浅薄得甚至没法说服她自己,整个人都要被愧悔冲垮了。

她犯了错,无法否认。然而天真烂漫的十一岁孩子骤然失去家人,独自面对重大变故,若是仅仅因为她在慌乱中做出错误判断,就必须用其至亲的性命偿还,那也绝对有哪里不对劲吧?

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。

找不到爸爸,哥哥就是她唯一的亲人,如今发现自己竟然亲手葬送了救治哥哥的机会,她不可能饶恕自己。小姑娘霎时遍体生寒,好冷,背着哥哥抄小路回到车上那么长的一条路啊,她也没有这么冷过……

女孩闭上眼,努力握紧兄长的手汲取那一点点温暖。可还是好冷,这辆车是兄妹二人的孤岛,他们不能出去,别人也进不来。她身上再也不见巧妙甩掉跟过来的志愿者的机敏,唯有无尽的绝望。

我除了笨笨地给哥哥换毛巾降温,抓着他的手喊几句加油,什么都做不到……哥哥会死吗?和妈妈一样,烫烫的,没有药,刚开始还能勉强开口安慰小银不要害怕,等到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……哥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,银现在都能透过皮肉看到里面森白的骨头……

“哥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?”

幼妹哀哀乞求,兄长没有应答。

“神明大人,小银今天做了好事的呀,不要带走哥哥好不好?”

信徒凄凄祈祷,神明没有回答。

芥川龙之介陷入更深层次的、叫人痛苦不安的睡眠,他依旧皱着眉,手脚纱布无声无息地软软垂落。银大惊失色,她害怕哥哥乱动伤到自己,更害怕哥哥完全没有了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