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谢过世伯的爱护之言。但是小侄却想:纵有济世安民之壮志,也须有脚踏实地的身体力行。小侄自幼随家父行商,行走阡陌之间、过手缁铢之利。却因此识民间劳作之辛苦、察百姓生活之不易。经商一事,看似低贩高卖,求财争利。实则互通有无、联接供求,令天下财货两畅。即使如司马君实此等食古不化之人也要承认:商贾也是与农工一般,是为社会财富的来源也。”
秦刚这句对司马光似褒实贬的评语,却令李清臣心里一笑:这个小子的倾向性未免也太明显了吧!
“自古君王凡有作为者,无非‘富国强兵’这四字。富国者,绝非只有粮食增产,百姓民众的吃穿住行、生活百用之物,离开商贾,皆是寸步难行;强兵者,也非全凭士卒勇猛,这军粮补给、物资补充、甚至到武器修理以及战马贩卖,哪一处能离得开商人的参与呢?”
秦刚的这番解说虽有点新鲜,但也言之有理,更是新法施行过程中的重要理论支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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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大宋自立国以来,一直强敌环伺。北有恶辽,西有凶夏。可知为何不是他们防备于我,而是我们防备于他们?”
虽遭反问,但李清臣却没有任何反应,倒是一直沉默着的李禠试着回答说:“是因为他们是蛮夷、而我们是堂堂华夏!”
“也对,也不全对。”秦刚微笑道,“蛮夷多为游牧之民,居无定所,粮无定出。丰年虽可饱餐,灾年却只能靠劫掠。这便是他们千百年来,始终不肯放弃侵掠中原的最根本原因。然而自澶渊之盟以来,宋辽之间已有百年和平。为何?边境榷场,日渐兴盛;年年岁币,获利颇丰。对于辽人而言,既然通过行商交易,就能解决困惑他们的生存难题,又怎会舍近求远选择战争呢?”
“那西夏却为何不选择与我们做生意呢?”李禠提出了他的疑问。
“北辽地广千万里,除了大批的牛羊肉、动物皮毛之外,还有人参、药材,镔铁等等,都是我大宋百姓所需要的。然后,我们大宋生产丰富、产量富余的各种丝绸、瓷器以及茶叶等物资便可大量销售出去。但是西夏则不同了,其地小民寡,又是大漠戈壁,他们所拥有的青盐等物,也只能满足于关西地区,此外就几乎很少有物品资源可与我大宋贸易,所以,这也就是他们几经选择,最终仍然是返回了通过战争掠夺物资的原始选择。虽然说,国之军事邦交,绝非我秦刚一小小的学子所能看得透的。但是,世间万事,多有起于微末、发于华枝。小子斗胆,从经商通榷之角度,看我大宋对辽、对夏之政策,也应是因对手的不同、其社会自然背景基础的不同,须持不同之政策,而对某些相同之手法,也应有不同之判定。不可一概而论。”
李清臣身在中枢多年,虽然并不直接负责军政外交之事务,但对于此等国邦大事,一开始听到秦刚讲起来,颇有点不以为然。不过是本着鼓励后辈的原则,礼貌地听之。
但是当听到秦刚由商业角度而讲到对于辽国、西夏应持不同的政策等等观点时,他不由地一下子想起了最近有过的一次朝堂争论,于是他便开始发问:
“贤侄既然对我宋辽、宋夏纷争有所研究,不知对于代州之北的割让与米脂四城的割让各有什么看法?”
所谓代州之北的割让,是发生在熙宁八年到十年的事情,当时是因宋神宗的河湟开边正处关键时期、南方又有交趾之乱的大背景之下,不得已对辽国而退让。但因当时主政的宰相正是王安石,所以便因此事被旧党一派安上了割地卖国的大帽子。
而米脂四城的割让,却是发生在元佑四年,由时任宰相的司马光以“罢边衅”为由,主动放弃送给了西夏。此等行为,却被旧党一派颂为“以德服人,止息干戈、救民于倒悬”的伟大行为。
即使是眼下,卷土重来的新党欲改变对这两件事的既有评定,从而打开一个反攻旧党的重要缺口,但在廷争的辩论中,还是难以撼动目前人数仍占优势的旧党一众。
“小侄在高邮与众师友也多有辩论,但彼此之间共同遵循一条公认之原则,那就是‘实践是检验大道的唯一标准’,但凡有争论、有观点异同,无须纠缠于口舌言辞,双方摆下事实各自检验就是的。要看代北之割让与米脂之割让的得失异同,直接看结果就行。正如小侄之前所提,宋辽之间,通商已成大势,代州割让至今已近二十年,宋辽几千里边境线平和至今。而米脂割让不出五年,西夏与我边境的战火又何曾熄灭过?”
渐渐地,不再字斟句酌地考虑文辞,而只是更加畅快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后,秦刚的谈话速度也越来越快了:
“当然,我们并不想简单地嘲笑当初‘止息干戈’是一个笑话,因为这个笑话的背后,是边境民众的生命财产丧失的痛苦。而是要想一想,为何同样的割地谈和,会有不同的结果?再去思考这背后的事实原因。最起码,小侄认为从商业交易对于两国民生的意义与影响方面,会为今后的对外邦交,有着不同忽视的一点重要参考意义与价值。”
“有道理啊有道理。”李禠虽然不敢直接说出口,但已经在内心深处呱呱地鼓起了掌,而且他也从中找到了为自己立志行商后的更大理由。
“贤侄所言甚是精彩,既然此番来京是首次来家作客,禠儿。”
“孩儿在。”
“吩咐下人后堂安排些酒菜,留你朋友吃过午饭再回吧!”
虽然没有听到李清臣亲口对秦刚这番言论的认可或评述,但是仅仅从被李尚书留在家里吃饭这事上,就可看出他被看重的程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