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轩洒然的笑笑。
他是国画当之无愧的第一人,几乎见证了整个现代艺术发展变迁的活化石。
他出生的年代,莫奈、列宾这些人都仍活在世上,他老去的时候,人工智能已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变革,冲击着整个艺术行业。
很少有人,一个名字就代表了一个时代。
曹轩就是其中之一。
老太爷从及冠之年,到白发苍苍,都是非常讲体面的人,文质彬彬,温文尔雅,大概只有这般在静室面对亲近的弟子的时候,才会说出一些这种乡野俚语。
不显得的粗俗。
只显得亲切而真诚。
“道理从来不能这么讲。”
曹轩语气深邃,似是一架老的掉色的胡琴,“只是有一样,如果你只是一个画家,你可以这么想。如果你想要接我这个位置,你就不能这么想。传承,什么是传承,是一个拍卖额榜首的交替么,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南方画宗本来就是士大夫文人画的宗派,我们每一代人,你,我,我的老师,我的师公,我的师祖……从古至今,我们一直享有着极高的名望,无尽的社会资源,这公平么?”
“不,并不公平。”
老人叹息,自问自答。
“别说什么我们画画画的好,就应该如此的屁话。”
“画的好而不得志的人多了去了,唐伯虎在青楼楚馆,郁郁不得志,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时候。我们在紫禁城的层层宫阙里和帝王引宴论道。徐渭咆哮绝望的用尖椎刺破肾囊的时候,我们在江南名士公卿的宅邸里品评历代画家的得失。当山河破碎的时候,我们依然能找一方静室,继续在一方安静的小天地里,在笔墨色彩间遨游。”
“就算画的好好了,可难道就因为画的好,有些名气,饿死的就应该是流民百姓,而不是我们么?”
“说句惭愧的实话,就算你的老师我,这辈子其实就没真正意义上的苦过。在战争年代是过过几年苦日子,但讲道理,和那些死在抗日战场上的将士们,和那些1942年饥荒中卖儿卖女的平民百姓比比,我吃的苦又算什么呢?”
“就因为我被认为是南方画宗下一代的大材,所以,所有人都在爱护我。所以,从来都是我欠我手中画笔的,而不是反过来。所以,我必须学会博爱,爱所有画家,爱所有后辈,爱世上每一个愿意学习东方艺术的晚辈,无论南北地域,无论国籍人种。”
“因为那些前辈们就是这样对我的。这是我的责任,也是我无法逃避的义务。”曹老声音嘶哑,有不灭的火在其间燃烧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“什么是传承?曰爱,曰仁,这才是传承啊。”
曹轩的枯木般手指在拐杖上方紧紧交握在一起,仿佛这位信佛的老人在向着虚空中神明祈祷,又像是他必须从大地汲取足够的力量,才能把肩头所负担的重担说出来。
“当我回忆老师在床榻边拉起我的手的那一刻,我总能感到那一刻我不再是一个孩子,一个未及冠的年轻人,而是所有画家的父亲和母亲。我必须以最无私,最澄彻的关怀,对所有人都展开怀抱。他们从不是你的敌人,而是你的孩子。”
“小宁,等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感觉,再来说接我的班的话。我会很高兴的。”
唐宁默默的听着老师的话。
以父母般的博爱和宽仁,对待每一个人。
她脑海里想象的那样的感觉。
好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宏观视角在老师的头顶展开。
世界仿佛是一条璀璨的银河。
每一个拿着毛笔的画家都是其中一枚闪烁的星辰,而她的老师,则是这条银河本身。
气势雄浑。
古仁人的圣人之心,大概就是这样纳宇宙于胸间的感觉吧。
“这幅《紫藤花图》你拿回去,就着那封我写给你的书信,好好的看看吧。”曹轩的声音中透露出疲惫,“那幅《百花图》就送给顾为经,那是你人生中第一幅得大奖的作品,你们两个,互换一件画作,也算蛮有意义的事情,小宁,你说呢?”
老杨忍不住遗憾的撇嘴。
唉,看来这里没有他捧回去的事情了。
他看出了曹老这个当“家长”的确实不好做,老太爷一直试图缓和唐宁和顾为经之间的关系。
联合开画展那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,是第一次。
要是唐宁愿意答应下来,对顾为经来说便是比天大的情面,一次联合画展唐宁就能亲手将对方抬进艺术家百富榜。
《油画》那档子事,自然不值一提。
把《紫藤花图》的评价带给对方,顺便欠个人情,是第二次。
可惜唐宁也没接。
现在换画,则是第三次了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