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液刚刚的怒吼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,她来不及看,此时更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——只求一时的痛快,是否是对这些共同许下前程的好友的不负责?
纷乱的思绪在一瞬间划过脑海,张君雪心中被汹涌而起的愧疚攥紧,剧痛已骤然冲上了手腕。
只在一瞬之间。
一枚茶杯撞上了她的腕子。
难以想象的浑厚包裹覆上了她的手掌,绞拧的暴力乍然消弭无形。
而后这股气劲柔和但不可抵御地向两边推去,将两人分隔开来。
“胜负已分,就此而止吧。”
高台之上,隋再华支肘满意而笑,在他旁边,青衫的少女面上重重地松了一口气。
——
“魁赛第二轮第一场,胜者,七蛟尚怀通!”
徐司功的声音环绕全场,而后被腾起的巨大欢啸掩盖了过去。
正因一直能感受到那份场域,人们完全知道那道门槛有多高厚、贯通它有多难,以及在一切的最后,男子是如何立在了那唯一超凡脱俗的高处。
此时此地,此方擂台,此届武比,已然出现了它的山峰与终点。
甚至已没什么人再提杨颜的名字——纵然那一刀玄妙难言,也无法与这样的剑相媲美。
在博望城的视界中,《碧光》《玉影》已是难得一见的顶端剑术,《黄翡翠》更是所谓十年难有一成的第一剑术,其美其妙足以令人们痴迷夺目。
谁曾见过意剑?
这种传说中的,处于云端的东西。握在尚公子手中。
在这样的气氛中,静默属于所有和翠羽关系密切的人。
高台之上,隋再华的态度十分清晰——尚怀通完成了这一剑,他当然要录走他,至于其他的事情,要从其他的程序去解决。
李蔚如倒是还没失去笑意——在今日之前,他就一直安慰少女,对这件事处之自若。并非是一定总要在其他人面前展现他从容的风度,而是因为,他是一个没两年可活的老人。
同样恰恰是一位宗师。
细看才能发现,总是笑得很宽和的老人,其实有一双很锋利的眉毛。
此时他端茶一饮,笑呵呵地看着走下擂台的那道身影。
谷云扶则是真的已经垂下了面容,这位男子带给他的惊异确实绝非笑谈,甚至此时,“尚怀通”三个字已压过了“裴液”在他心中的地位——至少是摆在了一起。
而在更下方的看台上,张鼎运面色沉了下去,两手交握着一言不发。
但方继道此时还是不知道怎么安慰,但即便知道,也没有闲心管他了。
因为他身边的女子,身体也绷得笔直。
他转过头去,女子面上其实没什么表情,显得比小胖子从容许多,但方继道熟悉这张脸“平静”与“面无表情”之间的区别,他低下头,果然见她捏住裙摆的手指已然发白,颜色正如之前那场于英才在尚怀通面前一剑僵坠之时,她紧紧抿住的嘴唇。
方继道不得不承认,即便作为一个毫不懂行的观者来说,这位男子给人带来的压迫都太强了。自始至终,只有他一人一直在擂台上的闲庭信步,好像永远没有人能触及到他的真实实力。
方继道不懂武功,也没两位朋友对“意”的敏锐,但在他的直感中,沉闷的张君雪、话少的杨颜、和气的裴液这几个朋友都不像能和那袭黑氅争锋的样子。
但他却确确实实是身边女子的生死仇敌。
方继道很想给身边女子提供一些安慰和倚靠,但就算他知道该怎么做,此时也绝没有那个胆子。
齐昭华轻轻出了一口气,阖上眼,抬起手支在了额上。
而在静默与欢啸之中,还有许多痴迷奇迹的人,此时依然带着隐隐的期待望着那黑衣抱刀的少年。
毕竟张君雪也并非没给尚怀通带来压力。
如果第四可以,第二,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机会?
但杨颜此时却没注意他人的目光,也没去看尚怀通,他立在擂台之下,站在裴液背后,与他一同看着躺在地上的高大女子。
“没有太严重的伤势。”长着小胡子的大夫跪在一旁,收回手说道。这是州衙供职的官医,他们往往出于医道门派或世家,身负修为,能使一些超出普通郎中上限的神奇手段。
“其实应该有的,但她身体也有些太好了。”这位大夫惊异地打量着女子,喂给她两枚丹,“当然了,还是要好好修养,不能掉以轻心——下了场再找郎中好好看看。”
“.”
大夫站起来,正要离开,却忽然被女子叫住。
“那个,大夫,我的手”张君雪犹豫了一下,低声问道,而后小心瞥了旁边冷面的少年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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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再晚半息,就彻底要不得了。不过现在还好,骨头稍微有些拧位,我已经帮你回正了,不过也是要费些修养之功。”
“哦谢谢您。”张君雪松了口气。而后大夫离开,场上就只剩沉默。
“其实.还好”张君雪偏头看着旁边的地面,但并没有另一个人帮她打破这份压抑的僵局,于是女子还是鼓起勇气回过头来,小声地看着少年,颤颤巍巍地举起了这只手。
但在它映入视野的一瞬间,她就立刻闪电般缩了回去。
已几乎不见正常的肤色。
爆开的青血和紫淤斑驳在一起,整只手高高肿起,发着止不住的颤抖,看起来触目惊心。
大夫所谓“没有太严重的伤势”,实是针对他们擂试之惨烈而言,没见残肢破腑,令大夫颇为惊诧地松了一口气。
那绝不意味着女子此时的伤势可以一眼而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