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哟,太史令大人不好好去和公孙大人、壹大人讨论《汉历》的事情,反而有心思跑来上林苑看我这个小小侍中练兵?”
司马迁哈哈大笑,道:
“人家都说,当个侍中,丞相也不换。”
“李侍中倒是谦虚的很啊。”
司马迁是走路来的,李陵干脆也不骑马了,牵着马和司马迁一起步行。
聊了一会,李陵对着司马迁道:
“我已经决定了,明天就申请去河西四郡那边练兵。”
司马迁沉默片刻,道:
“你还是没有放弃?”
李陵点了点头,沉声道:
“我已经年过而立,家是早就成了,业却还没有立起来。”
司马迁无语地看着李陵:
“你可是大汉侍中,每天随侍陛下身旁,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官职!你都不算立业,全天下能有几个人算是立业?”
李陵摇了摇头,轻声道:
“你知道的,这并非我所求。”
司马迁有些无奈,对着李陵道:
“我真的不明白,到底战场有什么好的?”
“好好当个侍中,过几年就是九卿,老了荣封三公,一辈子荣华富贵,无惊无险,不好吗?”
李陵抿着嘴唇,道:
“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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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迁揉了揉太阳穴,过了好一会才道:
“你还是想要为他们正名?”
“他们”,指的当然是李陵的爷爷李广,还有小叔李敢。
李陵缓缓点头。
司马迁突然生气了,怒骂道:
“冠军侯都死了差不多二十年了,平阳侯也死了好几年,你就算真在战场上打出名堂来,又有什么意义?”
“你非要赌上这条性命吗,蠢货!”
李陵没有理会司马迁的怒骂,而是自顾自地开口。
“我祖父死的时候,我还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少年。”
“那时候人们都说,我祖父迷路失期,大将军卫青网开一面,仁至义尽。”
“我三叔死的时候,呵呵,距离祖父过世也没多久。”
“那时候人们又说,我三叔自不量力去行刺大将军,冠军侯为舅舅复仇,三叔死有余辜。”
李陵的嗓子突然卡住了。
又往前走了十几步,李陵用略带嘶哑的嗓音继续开口。
“可是,凭什么?”
“我祖父为大汉镇守边疆几十年,我三叔也出击漠北,用自己的战功博得封侯。”
“他们堂堂正正,竭尽所能,为大汉付出了一切。”
“凭什么只有卫青、霍去病是载入史册的大英雄,而我的祖父、三叔就是无能的鼠辈,死了就是活该?”
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李陵红着眼睛,对着身边的一生挚友司马迁重复了一句。
“凭什么?”
短短三个字,蕴含了无数复杂情感。
那是一个中年人的苦辣酸甜,是人生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。
悠悠苍天,何薄于我?
司马迁无言以对,只能拍了拍李陵的肩膀,以示安慰。
“去我家,我陪你喝几杯。”
李陵笑了笑,对着司马迁道:
“我何尝不知兵战凶危?这些年,家族中的人无数次地告诉过我,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。”
“是啊,当年的那些人都不在了,纠结那些还有什么意义?”
“但,我不认可。”
李陵似乎在自言自语,又似乎在告诉这个世界。
“我有一个梦想。”
“我,李陵。李广之孙,李敢之侄,要用战功证明我自己。”
“我要让整个大汉知道,李家的男儿,不比卫家、霍家的男人差。”
“我不但要用战功封侯,我更要超越卫青和霍去病。”
“我要让你,太史令司马迁,亲自在史书上写下一句话。”
“李氏子李陵,为大汉开国以来所有名将之首!”
司马迁凝视着李陵,李陵也在看着司马迁。
片刻后,司马迁笑了起来。
“好,本官等着这一天的到来!”
李陵也笑了。
“很好,现在走,去你家喝酒!”
夕阳西下。
侍中李陵与太史令司马迁,并肩归家。
今夜,不醉,无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