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西沉,完全沉没到地平线以下。这条路太长了,一眼望不到头。她又回过头,路灯不知何时起都亮起来,可眼下正一盏盏熄灭。熄灭的地方,只剩全然的黑暗,这团黑暗像是逐她而来的怪物。梧惠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,以免就这样被黑暗吞没。
根本没完没了……没跑多久,她就累得眼前发晕,心脏用剧烈的震荡为身体报警。但回家的路被无限拉长。她很清楚,这恐怕与之前一样,是碰到了“鬼打墙”。该不会是昨天去陵园的时候,不经意间看到或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?梧惠隔着包,掐了一下那段木头。这东西,不灵啊……启闻果然又让当地人给骗了,但他永远一副乐呵呵的样子,对此毫不在意。算了,本来也就没指望它能派上什么用场。
梧惠一路跑着,用手遮挡了右眼。在重复的街景上,她终于看到一处熟悉的、敞开的院门。她想都不想便急转过去,冲进了庭院。紫薇花何时开得这样繁茂了?它们接连在一起,从花坛、从路面、从建筑里生长出来,树冠连成一片,形成紫色的海洋。
她在树枝间穿梭。这造景太过诡异,实在不像是属于人间。就当她快要逃离花海时,几道尖锐的、苍白的刺拔地而起,正正拦在她的面前,将树干外的微光全然遮掩。梧惠的心跳绝对漏了一拍。刚要是再快一点儿,恐怕已经被串在这巨刺之上了。她不由得连连后退,重新在接天连地的紫薇花中寻找新的出口。
这些树好似是在外力的作用下不断收紧。上下左右的花树,间隙越来越近。在错乱的迷宫间,梧惠终于看到些许微光。那是一个方正的楼门。她从收拢的树冠中钻出身,冲进去。跌坐在地的时候,她顾不上疼痛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台阶。连着跑了三四层楼,身后的动静才逐渐消失。看样子,异动并没有对楼的内部造成影响。
但,这是哪栋楼?梧惠慢下来,腿上的酸痛和口中的血腥一并绽开。太痛苦了,她在学校的时候,没有哪一场体能测试像今天一样狼狈。漫长的走廊很像自己那栋公寓的布局,但没有一个门上写着门牌号。她不知自己在几楼,也不敢沿着肮脏的红毯走至尽头。
她回到楼梯处,也没有层数的标志。她试着向上多爬了几层,心里数着,一定是超过了六层——可楼梯还在向上延伸。这不可能,整个老城区根本没有那么高的建筑。梧惠把心一横,决定往下走,哪怕冒着植物蜂拥而至的风险。
但她向下走了很久,也不曾回到地面。就算心里很乱,记不清数,少说十层也是有的。终于,梧惠因为体力不支,在两层间的楼梯平台上瘫了下来。如果这也是梦,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?如果这不是梦,还会有人来拯救自己吗?
残留在躯体内的力量几乎消失殆尽。梧惠的心里说不出是恐惧还是疲劳。或许是麻木,对当下的一切都有点事不关己的解离。在她空洞的双瞳中,上下的楼梯扭转、凝聚,栏杆向外展开,化作一节节弧状的肋骨。所有的钢筋混凝土,也都重构成了一条巨大的、苍白的、蜿蜒的骨架。她想起书中蛟龙的插图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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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遭只剩黑暗。细小的骨刺环绕着她,像一圈刚破土的草芽。
“这是警告。”如月君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,“你答应过我。”
好的,当时救过她的人如今在害她了。也对,这鬼打墙的把戏连寻常的水鬼都能使,何况他们堂堂无常鬼呢。梧惠有点想笑,又笑不出声,可能是太累了——不只是身体。
“我还能怎么办呢?”
她盯着骨龙空茫的双眼,回以一样的空茫。两种相似的彷徨与无助在此刻发生共鸣。
“那我就用自己的办法。”
这次,声音是从确切的方向传来的。就在梧惠的后方,骨龙的对面。她转过头,看到黑暗中站着的、戴着灰色围巾的莫恩清晰的脸庞。
“……你要怎么做?”梧惠撑起身来,“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?你们到底是怎么死的,又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?你得告诉我。”
“我会告诉你,还会帮你更多——我的办法包括这部分。相应地,你也要对他保密。我也有手段让你做到这点。从现在起,你必须听我的。”
如果不呢?看看这四下的黑暗吧。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。如月君的脸半埋在围巾间,一种说不出的、与他兄弟相仿的忧郁在眼中流动。
“你到底……怕他知道什么?”
顷刻间,身后骨架的崩塌声不绝于耳,清脆又沉重,令人悚然。而后一切连同黑暗本身被一并瓦解,所有的骨骼也化作齑粉,在灯光下灰飞烟灭。
墙壁上漆着“四”的字样。梧惠站在空无一人的楼梯转角,但她诚然听到了什么。
“我杀了莫玄微。”
一滴连着字的油漆固化在墙面,像一道白色的血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