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。
这位虽然年长了些在体型上却不显的年轻人撇了撇嘴,准备装傻充愣,就听艾萨克追问道:“来吧,先生。告诉我您的华国名字吧,我都告诉您我的了。”
烟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,坚毅里竟然透着几分委屈。
云魏不禁看得呆了,鬼使神差地答道:“云……”
“云?你叫云,是么?云……云……”高大男子显然听力极佳,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微弱的音节,此刻连着重复了好几次。
自打云魏出生以来,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反复地叫着名字。
他略带赧然地轻咳了一声,道:“嗯,就是克劳德的意思。”
此时此刻,再去纠正对方这是名或是姓已经没有太大意义,而在云魏眼角的余光里,正看见那位叫作聂波的老先生正朝着他们走来,手里还举着一部黑色的电话。
如果云魏没有看错,那应当是一部卫星电话。他之所以知道,是因为在他最后待的那个基地里,总指挥的手里也有一部。
就听老者说:“少爷,罗马那边出了些状况。枢机主教有话要对您讲。”
对方躬身,将卫星电话呈上,姿态亦是毕恭毕敬的。
艾萨克冲云魏点了点头,这便站了起来,走到壁炉角那里接听电话。他身上的防寒毯落了下来,而这魁梧的男人已是行装齐整,身姿挺拔宛若战士。
对方换了一种云魏听不懂的语言,语速轻快地说着什么,脸上的神情却很正经肃穆,一改先前那平易近人的话痨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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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魏盯着地上的防寒毯出神,暗忖对方的来头当真不小。
“一架武装直升机正在接近,我们要从第比利斯的机场赶回去。”
过了好一会儿,男人放下电话,回头对老者说道。
云魏没有开腔,实际上,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自己很有可能因为一时的慈悲冲动卷入更加麻烦的境地当中。
他正这么想着,就听聂波语气迟疑地问道:“那这位东方的先生……”
艾萨克大手一挥,“当然是跟我们一起。”
“不必了,我们就此告别吧。”云魏当机立断地站了起来,走到了壁炉的另一边。他看向偶然邂逅的两位陌生人,“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们二位,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。”
只见艾萨克听得此言,朝他走了两步,复又停下,坚硬的眉宇竟然皱成了一团,“当然了,云先生,我们当然尊重你的决定。只是……你能告诉我,接下来你要去往哪里么?”
云魏不解地看向面前这位魁梧的男人,也只有当他站起来时,才更清晰无比地认识到两人间迥异到近乎可爱的身高差。
“毕竟,我们是朋友,不是么?”艾萨克补充道。
说完了这句话,对方竟一言不发地盯着他。云魏本该冷笑,但看见对方认真的神情时,他的面部神经却不由自主地痉挛了起来。
他只得败下阵来,“我准备继续向西去。去贝尔格莱德?也说不定……放心吧,我很机警,一般看见它们就远远地躲开了。”
“不行,那里还是沦陷地。请等一下。”艾萨克摆了摆手,大步走到墙角的背包里一番翻找,取出一张折叠得意外规整的地图来。
云魏看到,上面竟有密密麻麻的标注,大部分的区域和总指挥那里看过的地图一样,被涂抹上了浓重的斜杠阴影。
“您往西去这里吧,波季港。”
艾萨克一边望着云魏,一边指了一个地方。
他旋即拧掉笔帽,用马克笔刷刷地为云魏标记出路径来,随即解释道:“每天下午会有一班轮船出发,沿着黑海南岸去往君士坦丁,那里是目前整个地中海最大的基地。”
云魏毕竟已经一个人单机太久,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甚至他都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按照对方的建议来,去往一个未知之地。说实话,他并不是很习惯接受这样的善意,这让他心下忐忑,害怕善意背后藏着他绝对偿还不起的筹码。
“那个,伊萨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努力思考着措辞。
艾萨克却忽然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,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云魏手里,“对了,这个信物你一定要收下。波季港现在的负责人也是骑士团的成员,你报我的名字,他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到君士坦丁去。”
“少爷,那个东西……”聂波见状不禁惊呼出口,又在主人警告的目光下立刻闭了嘴。
突如其来的触碰猝不及防,正像对方掌心的温度,直烫得云魏六神无主。
而此刻天边传来武器落下的破空声,随后便是爆炸的巨响伴着震动传来,陈朽的房间亦是摇晃起来,无用的陈设从架子上稀里哗啦地往地上掉。
云魏只觉天旋地转,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护在了身下。他的世界里陷入黑暗与嘈杂,唯有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刻不停地响着,震得他鼓膜生痛。
好一会儿,不可名状的混乱总算归于宁静。
“这些兔崽子,看我回头收拾他们。”云魏听见身后的男人笑骂了一声,身上一轻,对方从他身后起身,顺带着把他也搀扶了起来。
无形的能量罩消弭无踪,而他们藏身的房间破了个大窟窿,天光和直升机的旋桨声都从那里冒了进来。
三人不得不迅速收拾准备转移。
与此同时,卫星电话像对讲机一般外放出了驾驶员的声音:“警告,正有丧尸接近,抓紧时间登上爬梯。结束。”
外边儿地狱般的街景全是瓦砾与残肢断臂。
他们所在的街巷并不具备直升机降落的条件,唯一逃生的途径就是那笔直垂下的绳梯。视野的边缘处,正有乌泱泱的丧尸大军开始围拢靠近。
“聂波,你先上。”艾萨克吩咐道,而那老态龙钟的先生竟展现出了极佳的运动天赋,毫不迟疑地往直升机上攀登而去。
艾萨克随即低下头来,忧心忡忡地望向云魏,“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?”
云魏没有答话,他沉眸看向街道尽头,缓缓地竖起手掌。
掌心前的虚空中,有不知名的繁复魔纹出现,随着明艳的红色火光亮起,一只巨大的火凤清唳着向着街道尽头翩翩然地翱翔而去。
火凤羽翼如云,烈烈灼空,冲得最靠前的丧尸也在接触火羽的一刹那化为了飞灰。
无争的事实远胜任何回答,如今他显然不需要别人替他将前途擘画。
云魏抬起头来,看向面色平静如常的男人,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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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艾萨克先生,在道别之前,我还是想知道——
“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?”
问出这句话时,云魏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心底隐秘的期待。不得不说,对方的眉眼煞是好看,温柔坚毅,恰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。
所以他自然也敏锐地注意到了,对方停留在他脸上,与守礼的言行迥乎不同的目光。
艾萨克没有答话,只是定定地望着他。
明明没有过上多久,云魏却感觉时间像是静止了。他的喉咙干涩无比,忽然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问出如此唐突的问题来。
“因为……”艾萨克的回答很慢,咬字却极为清楚,“我在想,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。我总觉得你很眼熟——并非有意冒犯,对东方人,我本不太分得清的。”
云魏闻言愣住了。
原因无他,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,他自己本人似乎也觉得艾萨克很眼熟。
并非一见如故,因为没有任何故人能与眼前人相比;也非相见恨晚,因为即使离别在即,却总相信还会有许多再见。
“不曾见过,我确定。”最终,呼啸的旋桨声里响起了他的回答,“再见,艾萨克。”
“好吧,再见。”卫星电话里传来催促,高大的男人无可奈何地抓住绳梯,在攀登几步后又垂下头来,“明年春天,最迟明年春天,我会去君士坦丁!云,到时候见!”
说罢,这人也不等云魏回答,身手矫健地就登上直升机去了。
但即便直升机飞出很远,云魏也依然有种感觉,似乎那双眼睛依然在天边遥遥地望着他。直到小黑点消失在地平线,直到呼啸的旋桨声也微不可闻,他这才看向自己的掌心。
那里躺着一枚造型别致的黑色十字架,有八个角,就像一朵钢铁铸成的花。
他把这个信物放入贴身的里衣口袋里,仔细收好。
波季港,然后君士坦丁……
云魏的嘴角勾了起来,似笑非笑。
那个叫艾萨克的男人真是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可是,他要不要照做呢?
云魏抬眸向天际线眺望,那里只剩几抹孤云,是末世里罕见的洁白。
他已经逃跑太久,也已经太久不曾仰望天空了。
乌泱泱的丧尸从街道另外一头冒了出来,而面容昳丽的青年仍在浑然不觉地望向天边,只是身旁却有凌冽的青色罡风席卷扩散……
末世第十年,卡特洛斯基地外,被那位总指挥厚涂到发黑的生命禁区里,不可计数的尸潮大军竟在一日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