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卫队,马略斯他们……”
但泰尔斯打断了她。
“女士,拜托。”
泰尔斯闭上眼睛,长声叹息。
“这一路,基尔伯特只挑好话,约德尔总是保持沉默,而其他人……”
姬妮顿时一怔。
泰尔斯抬起头,露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:
“但您,女士,您是为我启蒙剑术和礼仪的人,更是他的……”
泰尔斯没有说完,但姬妮隐约感觉到了什么。
星湖公爵低下头:
“我以为,您该比他们更坦诚。”
姬妮怔然重复:
“坦诚?”
泰尔斯点了点头,看向姬妮:
“他不喜欢我。”
姬妮愣住了。
泰尔斯平淡地说出事实,仿佛这是最平凡不过的真理:
“从第一眼开始,他就不喜欢我。”
“这不是什么秘密。”
公爵不带情绪地轻笑一声。
“就连我的卫队都心知肚明。”
“这才是原因。”
这一刻,泰尔斯的眼神平静无波,与略略讶异的姬妮直直对视。
后者想要说些什么,但最终没能开口。
书房里沉默了很久。
宫廷女官表情深邃,她的眼神闪动着未知的光芒,在泰尔斯的身上来回扫视。
终于,姬妮深吸一口气,缓缓出声:
“怒海惊涛。”
泰尔斯没反应过来,一阵疑惑。
只见姬妮稳住几度变化的表情,垂下眼神,沉声道:
“马略斯说的,你觉醒的终结之力,那是怎么回事?”
哦。
怒海惊涛。
还沉浸在刚刚莫名情绪里泰尔斯呼出一口气,把自己调整回来。
“不知道,”公爵勉强摇摇头,诚实地道:
“我也是第一次听。”
但姬妮却笑了。
“王国里大部分骑士的终结之力,都与他们的个人经验,尤其是与教授他们的老师一脉相承,相似相近。”
宫廷女官淡淡道:
“还有一小部分人则截然相反:师徒彼此,相反相克。”
泰尔斯心中一动,忖道这倒是跟瑞奇所言有共通之处。
“是么。”
所以。
怒海惊涛……
“所以,北地人,他们教了你不少?”
姬妮望着他,有意无意地道。
北地人。
泰尔斯想起在埃克斯特的生活,不自觉地翘起嘴角:
“算是吧。”
但泰尔斯再抬起头的时候,他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。
是姬妮。
不知何时起,姬妮严厉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。
她静静地看着泰尔斯,目光里蕴藏着说不清的感情。
倒是让泰尔斯不知所措。
只见他的启蒙老师嘴唇颤动,几度欲言又止。
“小子。”
终于,姬妮还是开口了。
这一次,她的声音不再清冷强硬,而是轻缓嘶哑:
“你在北方……瘦了呢。”
泰尔斯顿时一愣。
姬妮凝视着他,露出一个泰尔斯不常见到的微笑。
小主,
“是吧。”
她的笑容恬静优雅,却带着几丝说不出的伤感。
这让泰尔斯思维一滞。
归国的这些日子里,约德尔、科恩、基尔伯特,许许多多的旧识们,都在见到他之后表达出激动和感慨。
你长高了。
长大了。
成熟了。
变得……更像某人了。
但是……
你瘦了。
这还是泰尔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评价。
少年呆呆地看着姬妮。
而姬妮也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,在眼角的皱纹里释放着带忧伤的笑意。
那一瞬间,就像有某种力量,把他的胸口堵得满满当当。
泰尔斯不得已扭过头,在姬妮看不到的角度死命眨着眼睛,同时挤出笑容,说话转移注意:
“嗯,那个,啊,这几个月是有些够呛……”
但姬妮没有听他说的话,也没有注意泰尔斯有些变调的嗓音。
宫廷女官破天荒地端起身侧的茶杯,姿态优雅端庄。
“你知道。”
姬妮的声音依旧柔和而伤感:
“很久以前,你的祖父也不怎么喜欢他。”
泰尔斯的身形一凝。
祖父?
他机械地回过头,看向姬妮。
只见此刻的宫廷女官安然坐在椅子上,摩挲着手中的茶杯,却在眉角和唇边露出一丝泰尔斯未曾见过的伤悲。
“据说,在先王后故去,王长子离宫之后,有很长一段时间,他在整个复兴宫里,都不受欢迎。”
姬妮痴痴地望着手中茶杯里的倒影:
“仆人们甚至‘粗心’到忘记他的餐食和油火,王室卫队们也时常忽视他的去向和安全。”
泰尔斯愣住了。
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:
在墓室里,那个手执权杖的身影,对他低声倾诉。
“他说过,那些岁月,十几岁的他在王宫里东偷西摸,活得就像一只耗子。”
姬妮轻声道:
“自力更生。”
泰尔斯轰然一震。
东偷西摸……
自力更生……
活得像……一只耗子……
少年下意识地抓紧椅臂。
就像抓紧废屋里的墙洞。
姬妮抬起头:
“但这不影响他带着坏笑,活蹦乱跳地,在整个王国的歧视、轻忽、鄙夷和谩骂中,长大成人。”
“直到如今。”
姬妮静静地望着泰尔斯。
泰尔斯则怔然望着地板。
几秒后,泰尔斯回过神来,深吸一口气。
“谢谢你,女士。”
少年重新露出笑容:
“我明白了。”
姬妮扯起嘴角,想要拉出她平素所不擅长的笑容,但片刻之后,意识到了什么的她放下茶杯,不自然地板起面孔。
“所以小子,我是说,你太瘦了,瞧别人把你给揍得……”
姬妮发觉了自己的话有些颤抖,于是深呼吸了几口,同样在泰尔斯看不见的角度里停了一下。
“记得多吃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