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才发现,除了衣着寒酸不复以往,表情痴呆举止奇怪,那个大呼小叫的胖守卫,居然真有些眼熟。
“不能算是疯……应该说,他的脑子被搞乱了,分不清过去和当下,记忆和现实,”女守卫叹息一声,“没错,跟你的异能刚好重合,换言之,这异能对他无效。”
什么?
洛桑二世努力抬起脖颈,瞪大眼睛,死死盯着斯里曼尼。
只见他,曾经的大辩护师一下子变得温柔和蔼,毫无顾忌地坐在满是污水的地上,心满意足地数着手指:
“一、二、三……波波跟我说了,干完这一票就能赚点小钱,能给老婆做套新衣服……”
洛桑二世难以置信。
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斯里曼尼——他曾经的目标,现在却成了令他一筹莫展的枷锁。
“我劝你别打他的主意。”卡西恩骑士看他一直死盯着斯里曼尼,忍不住发声警告。
兴许是刚刚中招,他对杀手的态度不再温和。
“忘了跟你说,我们四个人,每个人手里都连着一道机关,”女守卫冷冷开口,她举起手里一个简单的木柄,上面连着一道绷紧的绳索,“一旦四个人都失去意识松了手,触发机关……”
机关?
洛桑二世表情微变。
只听女守卫轻声道:
“你正上方是天窗,直通地面排水渠。”
洛桑二世深深蹙眉。
什么?
另一边的男守卫突然发声:“现在是几点?一点?两点?午后了吗?”
女守卫耸了耸肩:
“打开看看?”
打开?
洛桑二世眼神一凝!
下一秒,杀手头顶传来一道木头的闷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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哗啦!
那一刻,地牢里突然光芒大作!
光。
光?
光!
洛桑二世瞪大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从上方泄下的明光射进漆黑的地牢,刺破黑暗,充盈视野!
不,不,不!
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,照亮周遭,更照亮他全身上下。
不!
洛桑二世眼神惊恐,体内的怪物跟他一同发出绝望的呼号。
【不!】
暴露在日光之下,血脉的本能让他忍不住地颤栗震悚,死命挣扎!
不!!
镣铐被拉得疯狂抖动,一刻不停。
不!!!
但是血族杀手足足挣扎了好几秒,这才发觉,料想中的疼痛和灼烧感并未出现。
他既没有被烧成飞灰,也没有被烫得血肉起泡。
嗯?
洛桑二世疑惑地看着身上的银光,挣扎瞬间消失。
这是……
是月光。
杀手泄出一口气。
温和,冷清,安全的……
月华。
洛桑二世呆怔地望着天窗外的皓月。
下一秒,他整个人虚脱似的一松,后脑勺咚地一声磕上地面。
“晚上八点左右,哼,算你运气好,”男守卫寒声道,似乎很是可惜,“拉上吧。”
女守卫哼了一声,三人重新捡拾起被丢掉的手柄,同时把另一个手柄塞回斯里曼尼的手里。
天窗关闭,月光消失。
但洛桑二世依旧以头拄地,面容呆滞。
光。
月光。
不过是月光……
可是为什么。
为什么……
为什么这么多年了……
他还是这么……
洛桑二世只觉眼睛酸涩,胸口沉闷。
他躺在地上,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。
为什么?
难受,耻辱,痛苦,麻木,悲哀,绝望……
无数的情绪瞬间袭来,令他难以承受。
淹没血族那本就情绪波动极大的头脑。
“这就哭鼻子了?哼,之前不是挺威风?”男守卫不屑道。
女守卫眯起眼睛:
“这光……就那么可怕?”
洛桑二世不言不语,只是呆滞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。
“不,他不是怕,而是恨。”
在一旁观察许久的卡西恩将木柄收回,一圈圈缠好上面的绳索。
“而且他恨的不是光。”
卡西恩悲哀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剑术高手,极境大敌,想起他躲避日光时的惊慌失措和恐惧眼神,明白了什么:
“是他自己。”
男女守卫若有所思。
“操你。”洛桑二世回过神来,痛苦地拧过头,用力眨眼夹掉眼泪,兀自嘴硬。
就在此时,地牢的门打开了。
“发生什么了?”
脚步声中,另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,颇不耐烦:
“好不容易才眯着一会儿,结果大老远就听见曼尼大叫。”
卡西恩骑士转身行礼:
“女士。”
“没什么,”女守卫平稳回应,“我们的客人不安分,给他一点小小的招待罢了。”
斯里曼尼看见新来的姑娘,眼前一亮:
“小姐,好心的小姐,你说的我都做到了,他们一睡过去我就大叫……报酬是不是……”
“嗯嗯,我知道了,干得好,曼尼。对了,波波在找你。”
斯里曼尼还要再说什么,却被男女守卫推着打发出地牢。
新来的人拒绝了卡西恩骑士的陪同,缓缓踱步,走向洛桑二世。
正主来了。
洛桑二世深吸一口气,忘掉方才的痛苦和绝望,硬起心肠面对新来的姑娘。
“恭喜啊,凯文迪尔家的小姑娘,”杀手冷冷开口,毫不示弱,“你抓住了翡翠城最可怕的凶手。”
“可怕?哼,在翡翠城的大风大浪里,你不过是一朵小浪花罢了。”
年轻的女声来到他身前,轻飘飘回应:
“无论是血瓶帮的凯萨琳还是兄弟会的费梭,想必他们都会很乐意接收你。”
“但是你不会这么做。”
洛桑二世在不多的角度里奋力扭头,好让自己面对对方。
“你还要捏着我当筹码,去要挟北极星,去谈条件,去拯救你哥哥脱困,”杀手冷笑道,“你需要我的存在,更需要我的配合,才能跟此时此刻翡翠城里权势最大的人,较量博弈。”
地牢的主人——塞西莉亚·凯文迪尔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“那小屁孩儿有个屁的权势,”鸢尾花小姐不屑开口,“自己无根无基、穷不拉叽先不说,这座城里,压根儿就没人把他当根葱。”
“也许是的,”洛桑二世沉声道,“但正因如此,小姑娘,你才是那个不智的人。”
希莱目光一动。
“本来事情就要结束了:泰尔斯王子捉住凶手,再准备一次庭审、一份口供,给全世界一个交代……那时候翡翠城归属谁,公爵是费德里科还是詹恩,都由他说了算,丢个硬币二选一的事。”
洛桑二世轻笑出声:
“但你却横插一脚,虎口夺食,在全城人面前扇他巴掌,让他显得懦弱无能,颜面无存,更无从结案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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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莱想起了什么,她抱起手臂,同样冷笑。
“我知道,但那还挺爽的,对吧?”
“你为了救哥哥,把自己变成了翡翠城反抗王子的标杆,”洛桑二世不理会她的冷幽默,“也把北极星逼上了绝路。”
洛桑二世奋力挣扎了一下,让地牢里的锁链一阵乱响。
卡西恩眉头一皱正要上前,却被希莱伸手阻止。
“现在,他若选詹恩,那就是被迫向你妥协,屈尊降贵,有辱身份,令王室颜面扫地……”
只觉洛桑二世咬牙切齿,字里行间带着莫名的淡淡快意:
“他若选了费德里科,那就是死硬到底,强行夺权,顶着全城的嘲笑和反对自掘坟墓……”
洛桑二世冷笑出声:
“他剩下的选择,只有跟你彻底对立,不死不休。”
希莱沉默不语。
“现在,他必须先逮住你,夺回人犯,制裁你,惩罚你,让全世界看见他找回了从你这里丢掉的权威和尊严,挽回影响,才能了结翡翠城的一切。”
希莱的眼里闪过一丝倔强。
“很好,我正等着他来呢。”
“他会的,”洛桑二世大笑道,“他来过这个下水道,他知道这里!他会发动全城的力量来找我,或者说,找你!”
下水道……
希莱闻言皱眉,转向卡西恩。
“你们告诉他这是哪儿了?”
卡西恩犹豫片刻,尴尬开口:
“我们给他看了天窗。”
希莱面色不快:
“多此一举。”
卡西恩低头告罪。
“而他下次来的时候,既不会单枪匹马,也不会手无寸铁,”洛桑二世的笑容越发夸张,“更不会像上次一样,因为顾忌众目睽睽,从而轻易受你要挟,放你离开。”
希莱没有回应。
“因为你的任性妄为,写好的剧本陡然失控,一切都脱轨乱套,”洛桑二世目光锋利,“除非你们决出胜负,否则翡翠城便不得善终,更没人能独善其身。”
杀手不怀好意地瞥向凯文迪尔小姐:
“你……准备好了吗?”
希莱微微蹙眉,却也毫不示弱:
“先担心你自己吧,俘虏——今天的血喝了吗?”
洛桑二世笑了,毫不在意对方的讽刺。
“你很自信,你觉得他不会杀你,甚至不会对你不利,”他摇头啧声,“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姑娘啊。”
希莱纹丝不动,面无表情。
“下次再要给他看天窗的话,卡西恩,”凯文迪尔小姐淡淡道,“选在白天,正午。”
卡西恩挑眉颔首。
但洛桑二世似乎早就看穿了自己的下场,夷然不惧。
“相信我,我跟像他那样的人打过交道——那样位高权重的所谓‘好人’。”
血族杀手眼神飘渺,里头既有怀念,也藏痛苦。
“相比起杀人,他们有的是法子,用最高尚怜悯的方式,让人——生不如死。”
面对他们,你只有满心的委屈和愤懑。
却找不到可以快意发泄的仇恨和怒火。
但这里面,这让人“心甘情愿”为之赴死的魅力背后,总有什么不对。
不对。
洛桑二世捏紧拳头。
“所以你这就投降了?”希莱突然道。
洛桑二世一愣。
“什么?”
“我知道,老把戏了。它用你的过去,以及你的执着蛊惑你:生活是绝望的,人生是无解的,终点是悲惨的,而唯一有意义的,就是诉诸本能,用尽怒火,发泄恨意,来证明自己存在过。”
希莱抱着手臂,搓着手套,满眼不屑。
什么?
洛桑二世想起什么,表情慢慢变了。
“而你就投降了,俯首称臣,任由它在你的心智里肆虐,予取予求,”希莱啧声摇头,“啧啧,真可怜。”
诉诸本能,用尽怒火,发泄恨意……
投降,俯首称臣,予取予求……
“谁,你说的是谁?”
杀手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。
“你知道是谁,”希莱面色清冷,“那个怪物恶趣味十足,最喜欢看着一个人在数十年间累积起来的信念一夕崩塌,步入疯狂。”
卡西恩在背后闭眼扭头,似乎不忍再看。
一夕崩塌,步入疯狂?
洛桑二世瞪大了眼睛,他的呼吸急促起来:
“你,你和那个,那个……它是怎么,怎么变成……又是怎么知道我过去是……”
“它根本什么都不知道,也变不出任何真人,”希莱冷冷打断他,“但你知道,不是么?你的过往,只有你自己知道。”
你知道。
只有你知道。
洛桑二世呆住了。
“瞧,人往往不是被对手打败的,”希莱不禁长叹道,“是被自己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砰。
地牢的门又一次打开了。
“他招了吗?”
洛桑二世从方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,收拾心绪。
这个新的声音很特殊,不同于之前的几个守卫。
是新客人。
为了在空明宫眼皮底下躲藏,想必她也是煞费苦心,联络了不少帮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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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桑二世闭上眼睛,心情灰暗。
“他正要招呢。”
希莱叹出一口气,回过头去,语气不佳,似乎很烦自己被打扰:“如果不是被你打断的话。”
“那敢情好,”新来的客人慢慢踱步,靠近俘虏,“免得你背着我私审犯人,独吞好处。”
嗯?
奇怪。
洛桑二世觉察到不对,猛地睁眼!
怎么会……
“你,你……你怎么在这里?”
杀手难以置信地看着新客人。
新客人皱起眉头:
“这话说得真奇怪,我怎么不能在这里?”
洛桑二世呆住了。
等等。
那这就是说……
他下意识地望向希莱,想要一个答案。
“你也看到了,我遵守了诺言,”新客人站到凯文迪尔小姐身边,一脸淡然地伸出手,“现在,可以把抵押物还给我了吗?”
希莱瞥了他一眼,冷哼一声,似有不屑。
一秒之后,凯文迪尔家的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腰间抽出一样东西。
那一刻,洛桑二世瞪大了眼睛!
匕首。
那是一把匕首。
一把寒光熠熠,削铁如泥的锋利匕首
而他认得那把匕首。
他见过。
不止一次。
最近一次,是自己落网的那天,眼前的这位小姐用它抵上脖颈,安然离开……
而上一次,再上一次则是,则是在……
洛桑二世愣住了。
不可能。
“你们,你们是从什么时候……”
不可能……
洛桑二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,突然想通了什么,眼皮大张!
“不,难道说,早在我被围猎、被俘虏的那夜,你们,你们两个……”
血族杀手望着站在希莱身边的新客人,恍惚开口:
“就是一伙儿的了?”
没有人回答。
只见地牢里,北极星,第二王子,星湖公爵,空明宫暂任摄政官,泰尔斯·璨星很是自然地接过希莱·凯文迪尔递还的JC匕首。
风轻云淡,波澜不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