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西斜,别院的凉亭上,阴影渐长。顾明书半倚石栏,手中戏词无意翻动,眼神却停留在远处的花圃。他虽在别院幽居,但外界的流言似乎仍绕不过耳。今日无意间听到守卫的闲谈,更让他的心绪如乱麻,心中对萧长瑜的担忧与自责交织成一片。他合上手中的戏词,忍不住低声自言:“我顾明书不过一介戏子,怎能成他萧长瑜的累赘……”
这时,守门的侍卫小声说话的声音传来:“听说了吗?顾公子和咱们将军的传闻,如今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。连那李默宁的名号也被牵扯进来,依我看,这多半是有人故意放的。”
另一人赶忙低声回道:“慎言!若被顾公子听见,岂不是让他心里更难受?再者,这事牵连咱们将军,我们不可多嘴议论。”
声音渐渐消失,顾明书却心绪不宁。他放下戏词,缓步走到凉亭中心,眉头紧锁,低声呢喃:“连他们也听说了,可见流言之广……萧长瑜,他会如何应对?”
他轻叹一声,想起萧长瑜为他遮风挡雨,心里却越发不安。他一生颠沛流离,本不愿依靠他人庇护,如今却被这些流言卷入风口浪尖。更何况,萧家门庭显赫,岂能容得半点瑕疵?
顾明书坐回凉亭石凳上,目光迷离,思绪渐渐飘回往昔。他本是江南顾氏商贾世家子,父亲顾慎言家业兴隆,却因卷入朝廷党争,被指贩卖私盐,遭人诬陷,家产被抄,最终锒铛入狱,含冤而死。母亲刘氏难承打击,数日后便撒手人寰。年少的顾明书和姐姐顾锦玉一夕之间成了孤儿,被族中的叔婶接到家中,却饱受欺凌。
“明书,吃了这碗饭,明日便带你姐姐去吴家大宅上工。”那日,婶婶端着粗粝的粥碗冷声吩咐。
“上工?”顾明书年幼无知,满眼茫然。
顾锦玉却已明白,低声问道:“婶婶,可是要卖我?”
“你懂事便好。”婶婶冷笑道,“吴家愿出三十两银子,已经是看得起咱们顾家了!”
顾明书听得满脸愤怒,咬牙说道:“姐姐是人,怎能任人买卖?”
“啪!”婶婶一巴掌落在顾明书脸上,“小畜生!你父母走了,咱们顾家养你们兄妹,还不得拿回些好处?再啰嗦,连你也卖了去!”
顾锦玉忙上前护住弟弟,眼中泪光闪烁,却强忍悲痛:“婶婶,莫要动手。明书年幼不懂事,我替他赔罪。只是锦玉尚未笄礼,吴家若真要买人,还请给些宽限时日。”
婶婶见她如此,方才不再动粗,冷哼一声道:“也罢,宽限一月,到时候你不走也得走。”
顾明书记得那一月里,姐姐为了给他留下一线生机,将仅剩的银两和父母遗物托付给祖母,又央求祖母将他送到昆曲园子学艺。临别时,她紧紧握住他的手,轻声道:“明书,你天资聪颖,小时候也认识这位师父,他教导过你。如今,父母已经都不在了,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叔婶家讨生活,你还是去跟随周鹤鸣师父去学戏吧,学戏必有一番作为。姐姐无能,只求你好好活着,将来若有机会,记得回来寻我。”
自那以后,顾明书便在师父周鹤鸣的昆曲园子中学艺,一学数年,戏艺渐成。他虽在戏台上扮演过无数角色,却始终忘不了姐姐的叮嘱。每当台下掌声如雷,他总会想:“姐姐如今身在何处,可还安好?”
离开江南前,顾明书曾去吴家寻过姐姐。那日,吴家的一名侍女拦住他,冷冷说道:“姨娘身份尊贵,不见外人。”
“她是我姐姐!劳烦姑娘通报一声,就说明书想见她。”顾明书苦苦哀求,取出银两递上。
那侍女见了银子,态度稍有松动,低声道:“顾公子,你不必为难。顾姨娘如今已是二少爷的宠妾,日常行止皆受管制,恐怕无法相见。不过,你若有话,我可帮你带到。”
顾明书忍住悲痛,叮嘱道:“请转告我姐姐,我要去京城唱戏,若有机会,我会回来见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