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时深深的将脑袋埋在了地上,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
时势易移。
张时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骠骑斐潜之时,斐潜和蔼亲切,一口一个张兄,而如今……
往事不堪回首,稍微想一想,便是觉得尽数皆为血泪。
斐潜也在看着张时。
张时可以说是整个山西士族的一部分缩影。
当时斐潜从河东到关中,虽然顶着征西将军头衔,收复阴山的光环,但是那里会放在这些根深蒂固的士族大户眼中?
即便是斐潜后来已经收复了长安,获得了西京尚书台的制诏权柄,这些人投靠而来,也并非是真的就是看好斐潜,为了跟随斐潜的方向而行,而大多都是为了他们自己,说白了,就是为了官职,为了利益。
因此斐潜一旦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,这些家伙立刻便是翻转了面皮,露出凶残的嘴脸,要是斐潜真的对于此等事情没有防备,亦或是姑息而待,这些人便会伙同着其他眼红斐潜手中所有的那些好处,想方设法的要将斐潜压倒吞下,然后就会被他们啃得尸骨都不剩!
一味的周旋只能暂缓一时……
不能暂缓一世!
人的操守往往就像是一个茅草屋,而无穷无尽的欲望则是来无影无踪的风,一会儿从东边来,一会儿自西边到,纵然封住了此处,彼此又是开始漏风。
而想要不被寒风侵袭,便是只能加固房屋。
亦或是推倒,重建。
斐潜一次次的周旋,一次次的商议,似乎让这些人觉得,斐潜就应该满足他们仿佛没有止境一般的贪欲,也令他们自我膨胀起来,仿佛有了个错觉,这斐潜人丁稀薄,家族无人,便是有如此基业,也是根基浅薄,只能依靠他们这些士族子弟,所以他们就可以随时将斐潜拿捏在手中,欲之圆就圆,想要扁就扁。
然而这些人却忘记了,斐潜能走到当下的地位,脚底下已经是踩踏了不知道多少白骨!
这骠骑将军的宝座之下,便是无数亡魂和血肉!
因此当斐潜真正向着士族大户展露出獠牙的时候,成百上千的豪右大户因此命丧黄泉,家中积蓄一扫而空的时候,张时等人才明白,之前斐潜表现出来的温情和蔼之下,依旧是血淋淋的战刀!
原来这战刀,斐潜一刻都未曾放下过!
刀依旧锋利,血依旧未干涸!
大汉的这些士族大户,百余年来屹立不倒,始终寄生在大汉身体上敲骨吸髓。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共生,但是现在已经渐渐的转变成为了寄生,可以脱离原本宿主的那种……
现在,斐潜就想要将这些转变成为寄生的士族大户扯下来!
好好自个儿活着,非要学寄生那一套不成么?
演变成当下局面,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寄生的环境,会更舒服。
要吃什么,不用自己跑,宿主去跑,自己只是需要等着送到嘴里就成了。更为关键的是,这些寄生虫为了更好的寄生,甚至会试图关闭宿主的免疫系统,分泌麻痹宿主的物质,然后改变宿主的生态……
张时这个人,既不能说聪明,但是也谈不上笨,也正是如此,在面对斐潜的时候,也分外的惶恐,久久没有听到斐潜的回应,便是憋得脸都有些发青,身体瑟瑟发抖。
『平身。』斐潜不紧不慢的说道,就在张时刚刚缓了一口气的时候,下一个问题差一点又将张时砸倒在了地板上,『且言之,汝有何用,可免汝死乎?』
张时有那么一个瞬间,胸腹之中涌动起了些愤懑和被羞辱的感觉,有一种要咬着牙和斐潜正面对肛的冲动,可是当他抬头看见斐潜似笑非笑,眼神之中却显得冰寒刺骨的时候,顿时打了一个寒颤,原本不多的勇气便是消失得无影无踪,自己和家族的生死就像是沉重的枷锁,再一次让张时噗通一声拜倒在地,叩首而道:『罪臣……罪臣自知罪孽深重,唯有骠骑开恩方得暂免……罪臣,不敢狡辩推卸,唯有……若得骠骑留得罪臣残生,罪臣当为骠骑大业尽心竭力!死不旋踵!』
斐潜不可置否的说道:『哦?如此,汝不妨说说,某又是有何大业?』
『啊?』张时一愣。
骠骑这是怎么了?这能说出来么?还是骠骑已经无所畏惧,连基本的表面维护都不想做了,即刻便是要行不臣之事?即便是骠骑当下确实是身具枭雄之态,但是表面上至少也要做足功夫才是,立足了牌坊,养望到一定的程度之后,才能往前再进一步!
『在下所言大业,自然……自然是……骠骑……这个……』张时左右瞄着,有些不好,也不敢说出口。毕竟在厅堂之中,不仅是有骠骑,还有许多护卫,闲杂人等,这种话若是传出去,骠骑若是能最终登上宝座倒也罢了,若是半途倒台,张时一家子人也是绝对逃不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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