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那……』荀恽看着荀彧,『那为什么不用?』
荀彧也看着荀恽,『你也可以想一想……为什么不用?』
……
……
夜色越发的深沉。
满宠带着一行人,行走在大街之中。周边的甲士举着火把,铁甲粼粼作响。
周边宛如死一般的寂静。
光影晃动之下,一行人在一户院落之前站定。
满宠仰起头,『前去叫门。』
深夜之中,咣咣咣的砸门声很是刺耳。
没有人回应。
砸门的甲士回头看着满宠。
满宠依旧站在火把前方,照亮了他的后背,却没人能够看清他的脸。
甲士继续叫门。
过了片刻之后,门内便是有人回应,门才下了门闩开了一条缝,甲士就很不耐烦的直接撞了进去,将开门的奴仆直接撞倒在地。
奴仆撞得一脸的鼻血,却也不敢吱声,只是将脑袋埋在地面上,看着一双双皮靴或是战靴从眼前晃动而过……
『王叔治……』满宠走到了堂前,看着王修,『丞相待汝薄乎?』
王修沉声说道:『正因丞相待某甚厚,故不忍见丞相错行劣策……』
『错行劣策?』满宠哑然,『那么敢问叔治,何者方为良策?』
『民心!』王修毫不迟疑的说道,『唯有得民心者,方可得天下!得天下有道,得其民,斯得天下矣!得其民有道,得其心,斯得民矣!得其心有道,所欲与之聚之,所恶勿施尔是也!』
满宠沉默了一会儿,『请问,何为民?』
『自是天下芸芸众生!』王修回答道。
满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而是说道:『即便是与丞相意有相左,何不直谏于丞相,何必惊动陛下,直呈丹阶之前?』
『在下若是谏言于丞相,请丞相善待百姓,减免钱粮赋税,恢复民生,减兵卒,增桑耕……』王修看着满宠说道,『丞相可会答应?』
『或许。』满宠毫不迟疑的说道。
王修哈哈大笑,『或许!果然不愧是满伯宁!』
『若是不加征赋税,兵卒所用何来?』满宠没理会王修的讽刺之意,『天下欲行一统,绝非纸上谈兵便可!』
『可取豪强之财!』王修声音不大,却宛如石破天惊一般,『有国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贫而患不安!丞相初定之时,曾令收田租亩粟四升,户出绢二匹、绵二斤而已,他不得擅兴发!天下闻之甚幸之!而今却是如何?征庸调赋,劫掠民财,一而再,再而三,尤自不足,何来民心?民心何在?』
『丞相于大乱之后,鉴于民人分散,土业无主,皆为公田,以资养民……』满宠眉眼一跳,沉声说道,『此策莫非叔治就忘了不成?』
满宠倒也没有说错。
这确实也是曹操在之前推行过的利民良策。虽然说曹操最为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百姓,而是为了和豪强争抢归附的民夫,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保持相当数量的公田,避免了土地过度的兼并。
其实公田历代都有,但主要问题是如何将公田利用起来……
『确实如是,此乃善政也……』王修并没有一味的否认曹操在这些方面上的举措,但是他看着满宠说道,『然又今如何?得田利者何人也?民乎,豪强乎?已然如是,丞相知之乎?丞相不知乎?』
满宠沉默。
这个问题,确实是不怎么好回答。
其实早在曹操之前,大汉就曾经施行过『假田』制度,也就是借田于无地贫民,收租与其他自耕农应当大抵相当。但事实情况就是豪强与基层小吏勾结,导致这些田地大部分处于豪强控制中,成为了剥削贫民的工具。
曹操推行的利民制度也是一样,在初期的时候尚可,越是到后面,越是到基层便越是变味,就像是后世米帝大学里面领取贫困低息免息贷款的很多是些关系户,而真正需求这些的贫苦大学生,反而往往受限于这个或是那个条件,就是不能领。
半响之后,满宠点了点头说道:『未曾想叔治……叔治此言,确实有其理,不过也谬之甚也。』
『何谬之有?』王修问道。
『如今天下大势如此,直当以顺应而为,形势所迫……』
满宠没有说完,就被王修大笑所打断,『好一个「形势所迫」!今日不得已,明日情所迫,后又是如何?日日不得已,年年情所迫!豪强日日不得已,高台宴歌舞,百姓年年情所迫,贫孤伶仃苦!』
满宠吸了一口气,『若是往常之时,或可……然今纷争当前,不容有二……叔治兄,汝此等之言……可有想过后路?』
王修沉默了下来,半响之后才哑声说道:『愧天下或是愧子孙……某宁可愧于子孙……』
『既如此……』满宠点了点头,然后向后招了招手,令人奉上短匕、毒酒和白绫,『宠亦不愿以叔治于囹圄之中受辱……叔治兄可自决之。』
王修身形晃动了几下,然后站住,惨笑了几声,『也罢!也罢!不如休去,不如……休去……』
满宠沉默着,看着王修取了毒酒,颠颠着往后院而去。
明月当空,但过了不久,便是一片墨黑色的云层袭来,将月掩去,再也没有露出头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