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王仁还是想不明白:“为什么朝廷要对南安寺下手?难不成他们通敌叛国?”
他忍不住看了看镜通住持,虽然用得是如觉的脸,可还是看得出其本身慈眉善目的。
不像叛徒啊……
宁言叹了口气:“任何王朝发展到一定阶段,都会面临土地兼并的问题,这里的土地是一个广泛意义上的概念,指的是生产资……可以理解为各种资源,田主、豪强、世家、宗门,每一层都要分一杯羹,可大周就那么多田地,先贤说过人之所欲无穷,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,那么最后只会导致一个结果——百姓手里的田地被不断掠夺,有点祖业的还能靠借钱借粮撑过一年,运气差些的就只能卖身为奴。”
“僧邸粟都听过吧,南安寺每年春种前都会借钱借地借农具给那些穷苦百姓,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在秋收,并且利息只收两成,比起那些九出十三归确实还算厚道。可这仁慈背后呢?南安寺每年放出的僧邸粟越多,只能代表百姓的日子越不好过,越来越依靠僧邸粟维持生计!”
王仁呆呆得看着宁言,南安寺近些年风头无两,发展的速度快得惊人,岂不是意味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……
换句话说,南安寺越强盛,那大周潜藏的问题便越严重。
“我们应尽快奏禀……”
宁言打断道:“你以为就我一个人看出来么?圣上没有办法,他再英明神武也不可能一个人扛起整个大周,他需要依靠朝堂诸公。朝堂诸公倒是有办法,但他们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,他们无法背叛自己的阶级。所有人都看出来有问题,只是所有人都不能,或者说不愿去解决。”
“百年前,大周还能通过对外战争来缓解隐患,可如今周边好拿捏的国家都打完了,除非大梁国君立刻原地暴毙,让大周再次找到机会进入高速发展期,否则绝难善了。”
王仁喃喃道:“就因为这样的理由……”
宁言摇了摇头:“什么叫就因为这样的理由。有没有看过以前的大周邸报?八十年前,那会还是文宗朝,开成五年八月廿三,梁国剑道宗师拓跋宏渊与北岳刀王聂千城决战于古河之畔,两人斗法打得天昏地暗,间接导致河北赤地千里,连着三年大旱。结果呢?朝廷每年数百万石的救济粮说发就发,户部要多少给多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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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同样,上上月山南道无生教作乱,县城都被打下好几座,无数百姓流离失所。你猜猜朝廷又做何应对?上个月山南道道府还在抱怨流民聚居城外容易引起祸乱,也就是说赈灾的批文很可能至今都没出汴京城。还没发现问题么?”
说到这,宁言顿了顿,沉声道:“朝廷已经没有钱了。”
王仁难以置信道:“不可能啊,近年来无灾无患的,钱呢?”
“对啊,钱呢?”宁言嘴角噙起一抹冷笑,“住持,他问你呢,钱呢?”
镜通沉默了。
王仁怔在原地,仿佛有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噼里啪啦闪过。
南安寺的长生库在京畿道可是鼎鼎有名的聚宝盆,远的不说,在场的毕月乌就是南安寺的大客户,可以说那些不干净的钱有很大一部分会经过南安寺之手,看来户部赈灾拨款都要找南安寺周转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。
宁言继续掰着指头数道:“南安寺一旦出了某种意外,朝廷是最高兴的,收缴南安寺的利益足够缓解财政危机,大量被私有化的土地都能释放出来。”
“各大宗门会高兴,功法、神通、武技……能直指炼神关的传承终于有机会落在他们手里。”
“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权贵会高兴,虽然损失了一大笔私产,但剩下的灰色收入便可以借势洗白,平了烂账的同时说不定还能捞上一笔。”
“甚至借了僧邸粟的穷苦百姓都会高兴,他们不会去思考来年该怎么办,他们只会庆幸今年借的钱便不用还了!”
数到最后,他冷冷看向镜通:“到了这种地步,南安寺要是再不死,那就有点不识相了。我说的对不对,住持。”
四周已是鸦雀无声。
其实还有一点宁言未说,他总觉得,周皇有点太着急了。
郭侃当了那么多年的荒唐王爷,早不死晚不死,偏偏今年死了。在他死后,道科取仕排上日程,无生教狗胆包天袭杀幼清郡主,接着就是南安寺出这档子事……许多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大事,硬是挤到一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