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。
裴液握住剑柄,嘴角殷红未干,脸色仍然苍白。
于少年而言,这也并非一场轻松写意的战斗。
他一直压抑着怒火,也用上了最认真的态度。
金秋武比真的是他准备了很久,也期待了很久的事情。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擂试,抛下那些可以让他毫无悬念获得胜利的东西,踏踏实实、认认真真地去打上一场,既是对武比的尊重,也是对自己修行的负责。
当然世事难料,有时候他不得不为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放弃本来的打算。
有时候不需要。
擂台之上。
随着话音落下,尚怀通双目猛然赤红,目光几乎咬死在裴液的脸上。这句话如同一记对着心脏的重锤,挤喷出来的沸血凶猛地淹没了他的大脑。他奋力挺身挣扎,宛如一尾弹跳的活虾,但力气在凝聚起来的第一时间,就再次被胸腹中炽烈的火意猛然冲溃。
但下一刻,男子狰狞扭曲的脸色僵住了。
他浑身冰冷地看到,那刚刚带来惊世一剑的白刃,根本没有停下,锋锐在视野中一闪而过,其中的血腥意味令他脖颈乍时生出了悚然的寒意!
裴液一剑割向尚怀通咽喉。
尚怀通瞳孔缩至针尖,心脏猛然攥成了僵死的一团。
他要杀我!!
一切的愤怒在这一瞬间都被彻然的冰水浇灭,尚怀通顶着伤体中的灼火,真气不顾一切地在体内爆发,一时间竟真地从少年脚下脱出了控制。
但那剑要比他快得多。
尚怀通绝望地看着剑尖临上咽喉,愤怒、惊恐、不可置信.无数种情绪挤成一团在心中爆发。
为什么?!
这是擂台上!!
他实在想不通这件事,但于生死而言,任何“不合理”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。面前的少年没有丝毫犹豫,只面无表情,冷漠挥剑。
他不在刚刚那一式意剑之中展露杀意,而是等这场战斗已经结束、众人心情往下松坠时才骤然发难,显然不是临时起意,而是早有准备。
这一剑实在太快,太令人猝不及防,骆德锋骤然撞开椅栏缩瞳而下,一发茶杯已先带起风雷飞了过去,但衰弱无力的老人动得不比他慢丝毫。
起剑飞身,一道剑气先撞碎了那枚茶杯,在武场上空炸开了五丈方圆的澎湃气波,而后人已拦在骆德锋之前。
骆德锋几乎是以伤以命,双眼暴瞪地从李蔚如封锁中突出,但在他踏上擂台的前一刻,裴液剑尖已穿过了尚怀通拦阻的手,逼上了他的咽喉。
固然是踏入玄门境界的宗师耆宿,此时也无力回天。
但在这一瞬之间,另一枚安静无声、迅如柔光的茶杯飘然掠过了高台到擂台之间的距离。
轻轻一叮,敲在了裴液长剑之上,将其柔和而不可阻挡地迫去了一边。
老人当时来得及拦住尚怀通,此时自然也来得及拦住裴液。
高台之上,隋再华道:“胜负——”
裴液骤然松剑再进,一脚踩在刚刚从脚下脱出的尚怀通身上,螭火汹涌而入,但下一瞬,那茶杯已再次顶上他的胸口,迫开了他。
“——已分。”隋再华语气明显凝了一下。
擂台之上,裴液漠然看着倒在地上双目暴突、大张着嘴痛苦失声的男子,锵然一抖剑身。
尚怀通整条右臂,已然红彤如血。
全场寂然无声。
直到此时,那笼罩百丈的意境才从天空褪色,白云高远,日光明亮,细风梳过头面,这是秋日里一个寻常的下午,刚刚那些惊心动魄的神妙恍如梦境。
无数人看着台上一站一躺两道身影,安静得一动不动。
男子抱臂蜷缩在地上,剑弃氅散,面溃头乱,已然站不起身;青服的身影挺剑而立,血还染在他的前襟,但少年立如修竹。
每个人都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。
尚怀通用出了真正的意境之剑,已然完整的幽生之境向所有人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强大,那种共同凋落的不可抵御几乎令人失去对抗的意志。而这一切,尽数朝摇摇欲坠的少年倾覆而去。